“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!”
望着窗外不远处耸立的高墙上密织的铁丝网,以及铁窗中泄下的点点斑驳的月光,不知为何,何怡明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惆怅。他清楚地记得,这已经是第五次进入这样的场所了,第一次是15岁时因报复邻居张叔的唠叨药死了他家全部家当的5头牛而进了少管所。出了少管所后,他又因打架斗殴先后三次分别在拘留所呆了半个月。这一次,他又因聚众斗殴并致人受伤而被判刑四年。
刚进来的时候,何怡明是掰着指头数着过的。一段时间后,他也便渐渐麻木了。父母、妻子除了换季的时候送进来过几次衣服,从没探过监。这一点他能理解,自己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。昔日的朋友、哥们却都象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,想想当初每次都是自己冲锋在前,一班哥们“明哥”长、“明哥”短的情形,何怡明的心里只是慨叹世态炎凉。管教干部苦口婆心的教诲,每每都如一丝微风吹过他的耳边,却拂不动他的一寸心田。他每天只是过着监舍——监区——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,机械地重复着“是”、“到”等简单的话语,何怡明成了整个监狱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人。
“嘟嘟……”,急促的起床哨响了。揉了揉惺松的双眼,简单洗漱后,何怡明随着队列来到食堂,吃过早饭,跟随管教干部办好了出狱手续,踏上了回家的班车。前一夜实在没怎么睡,一上车何怡明就蜷缩在座位上睡着了。恍惚中,他听到有人在叫:“车子到站了”。下了车,何怡明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天,平时应该早已西斜的太阳这会儿怎么还在半空中,看了看脚下的路,何怡明有点明白过来:原来破烂不堪的砂石路变成了平整宽敞的水泥路。车站附近的景象也大变了样;原来低矮破旧的土坯房、木架房全不见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栋栋的红砖瓦房,并间而夹杂着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。何怡明定了定神,找准了回家的方向。
自家的土坯房前,依旧是几年前他最后一次从拘留所出来时的情形:老父亲“吧嗒”着老长的旱烟袋,间或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,老母亲头上的花发已全然变成了白发,一针一线地纳着似乎早已纳好的鞋底。他们头也没抬,何怡明仍感觉到了他们眼角的余光,母亲甚至还在一阵轻微颤抖后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。懂事的儿子默默地走向他,接过他的行礼,轻轻地依偎着他走进屋里。屋内,摇摇欲坠的饭桌上,摆放着卧着两个荷包蛋的一大碗米饭和一碟盐干菜,消瘦的妻子静静地坐着。一个小女孩(应该是还未见过面的女儿)不时从低矮的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望向他,又不时望望那两个荷包蛋。何怡明的鼻子有点发酸,眼前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。他胡乱扒了几口米饭,又把两个鸡蛋一口口地喂给了女儿,就草草上了床。
入夜了,月光皎洁,何怡明从床上爬了起来,漫无目的地闲逛,不觉就来到了离家不远的雨田水库大坝上。平静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,不时有小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声响,湖面上还隐隐的浮现出一个个由浮桶、管子搭建出的方格,很像是他以前和朋友们用灯光诱捕鱼群用的围拦,但规模却又大了很多,且湖面上东一片、西一片到处都密布着这样的方格。何怡明想起了以前父亲跟他讲过的往事:他所看到的湖面,原来都是肥沃的良田。就在他所处的大坝底下,就有好几个称为“五亩大丘”、“十亩大丘”的大块农田。雨田水库开始修建那年,正是他出生的那年,他家从低处迁移后靠到了现在的住址,所以父亲还用了“移民”的谐音给他取了名字。何怡明,何必移民?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时,是带了很大的情绪的。仅他家所在的这个组,就被淹没良田80多亩,现全组125人仅剩水田26亩,旱土15亩,且多为高岸田、瘠薄地。前几年村民的日子还处在食不果腹的境地,年青人多靠外出打工养家糊口,村里光棍遍地都是。何怡明也是在快30岁的时候,在外瞎混的过程中半哄半骗娶了妻子成了家。
第二天一大早,何怡明就带着满腹的疑问又来到了大坝上,放眼一望,水库周围到处都是村民新起的房子,邻居张叔家的屋门前还停着一部崭新的小轿车,一辆辆摩托车载着箩筐从他身边欢畅驶过,那一个个的方格中,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。定眼一看,原来是人们正在湖中捞鱼。何怡明静静地看了一会,正准备离开,张叔发现了他:“明伢子,回来了,带条鱼去吃吧。”他呐呐地答应着,回想起张叔家被自己药死的五头牛,低头走到张叔身旁给他帮起忙来。从张叔一家的交谈中,他知道了这些方格叫做网箱,养的鱼叫“美国斑点叉尾鮰”,一口网箱能养二千斤鱼,一斤鱼能卖十多元,刨去成本,能赚五、六千元。并且张叔还是雨田水库养殖协会的会长。
突然,何怡明被一根绳索绊了一下,一个趔趄,差点栽进水里,张叔的儿子一把抓住了他。这也是一个当年跟他混江湖的小弟,动起手来比何怡明还狠,也是个“几进宫”的角色。张叔发话了:“你这伢子,还是这么毛糙,想当年你药死我的牛,又整天在外寻衅滋事,吃过了这么多苦,怎么还不见稳当呢?”何怡明火了,心里想:都这么多年过去了,原来你还记挂着这事啊,大不了我赔你就是。要不是我父母当时主动把我送到少管所,说不定我早就赔清了。可现在拿什么来赔呢?想到这里,一句话脱口而出:“我给你做一年工赔你的牛。”“说话算数?”“算数!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。张叔看着何怡明坚定中带点后悔的神情,偷偷地笑了。
从这一天起,何怡明就在张叔网箱上的看守房中安了家。张叔这人也奇怪,重活脏活累活一般都不让何怡明干,倒是上面来了技术人员进行技术指导,都要何怡明如实记录,定期整理,张叔还要隔三差五地考问一番。作为养殖协会的会长,其他养殖户碰到不懂的问题前来请教,张叔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,并一定要何怡明用心牢记。同样的问题张叔绝不回答第二次,都由何怡明代为解答。张叔不知道的问题,他也一点不着急,都责成何怡明查阅电脑、技术资料,直到弄懂为止。有一次,碰到新进的鱼苗大量死亡,这一次连张叔也急了,可却毫无办法,最后还是何怡明通过四处打电话求教,跑到省农科院找到专家才解决了这一难题,为村民们挽回损失一百多万元。
时光飞逝,岁月如梭,一年的时间一晃而过。这一年,由于有了何怡明的加入,市场行情又好,张叔家的140口网箱净赚上百万元,比上年净增长30%以上,村民们的网箱养鱼收入也都有了大幅度的增长。在人们的印象中,何怡明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打架斗殴的坏孩子,而是一个技术能手,这个人要是发展网箱养鱼可是一块天生的好材料。何怡明也开始盘算着养鱼致富,可让他发愁的是本金从何而来。
这一年岁末的一天,张叔带着三位陌生的客人上了何怡明的家门。张叔介绍说这三位分别是县移民局的宋局长、分管农业产业开发的章副局长,经济开发科的张科长。全村3.5公里水泥村道,7.2公里的水泥组道,村民饮用的自来水,两处电灌机埠,都是自2006年实施移民后扶政策以来,县移民局采取以奖代投、引导村民用“两者结合”的方式并帮助争取其他部门配套资金而兴建的。对网箱养鱼也有倾斜的扶持政策:对达标的每口网箱补助2000元,连片发展100口以上网箱的还补助生产用船一艘。并且,网箱养鱼的技术都是由县移民局负责培训、指导。这两年中,仅为雨田水库网箱养鱼就举办过培训班12期,培训人员上千人次,聘请的专家、教授上20人次。并且,县移民局绝不求任何回报,至今连移民的鱼都没吃过一条。两年间,连同雨田村在内的五个库区村,已发展网箱4000多口。
张叔介绍完这些,又把何怡明的情况向三位县领导作了说明。并拿出40万元钱说:“明伢子,你给我做了一年工,5头牛你算是还清了。这40万元,10万元是你的工钱,还有30万元是我借给你的。我知道你动了养鱼的心思,也相信你能把这个事情做好”。宋局长说:“何怡明,浪子回头金不换,希望你能够吸取以前的教训,张会长恨铁不成钢,逼出了个技术能手。县移民局也会按政策鼎力支持,希望能培养出一个移民致富带头人”。于是,在何怡明家门前不远的湖面上,又多出了120口网箱。
又是一年的岁末,何怡明家。县移民局的三位客人,张叔、何怡明的家人,围坐在一起。何家的老父母语调哽咽:“感谢共产党,感谢移民局、感谢老张,给了明伢子一个重生的机会,挽救了我们一家人”。何怡明红着脸:“这是我自己网箱中养的鱼,请一定要赏个脸”。宋局长说:“何怡明这个名字的意义要改了。何怡明,何谓移民,这就是我们新一代的移民。”
室内,热气腾腾,鱼香阵阵。窗外,传来两个稚嫩的童声:没有共产党,就没有新中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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